即使是用澡豆反复揉搓肌肤,姬怜一闭眼,脑海中下一刻就浮现出那沾满粘稠血水的手指。
不管怎么做,这幅惊悚画面依然挥之不去。
姬怜掀开锦被,躺进去。锦被,枕头,以及用来遮掩光线的帐帘都是经过宫侍们特定熏香过的,将被子提至胸膛处的那刻,一股沁人心脾的青莲香漫入鼻息,姬怜此时此刻才觉得好多了。
昏昏沉沉之间,姬怜又做梦了。
不同于寻常,他梦到的是以前做过的梦。
那是一个他不想再重温的梦,因为有父亲当年的死亡场景。
砰!
月夜中,整个春和堂被这一声巨响给震醒了。
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女人满面怒色地推开了春和堂的门,原本跟着皇帝身后的秉笔使、仪仗们面面相觑之下,只单单是眼神交流,便都默契地垂首退至廊下。
姬怜的心在此刻揪起来了。
他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他很想将这一切停止,但他做不到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皇大步走入殿内。
倡优出身的父亲自小懂得察言观色。
光听步伐便知晓天子的愤怒,他即刻停下手中的针线,双膝跪地,以额抵地,“侍身不知陛下躬临,未及远迎,罪该万死。”
自从皇帝听信袁氏的建议,对长生不老一事痴迷成狂,允准方士入宫,开始每日固定食用丹药,脾气便变得比以往更加暴躁,身边侍奉的人没有哪一刻不是把脑袋提在脖子上办事的,战战兢兢,唯恐下一刻脑袋就和脖子分了家。
上一个颇受皇帝宠爱的慕容信,在和皇帝的对弈中因为说了不该说的,双手被齐腕斩去,如今人已下狱五日,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传出伤重不治的消息。
巨大的阴影笼住了父亲。
父亲忍不住颤抖,“陛下……”
皇帝背后负手,垂首盯着这位良人,沉声道:“抬起头来,看着朕。”
父亲依言抬头。
皇帝眼睛微眯,细细打量这位一舞动建康的绝世美人。一张动人的脸侧转下,是纤长白皙的脖颈,如此脆弱易折,只需要她用力一捏,便可了结此人的性命。
荣色艳丽,身段柔韧,如此浑然天成的一个尤物。
“你知道你自己长得很美吗?”
父亲颤声回:“侍…不知。”
皇帝一甩广袖,坐在美人榻上,父亲也随之转身,对着塌而跪。
“那夜在宫宴上你一舞动人,令满堂的人为你鼓掌倾盏,甚至是当场借用那篇洛神赋来称赞你。朕记得那赋文是怎么说来着?是‘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’,朕说得可对?”
父亲斟酌着字句回答:“侍只知当时献舞只为皇上,并没有对这些赞誉之词在意。”
“是因为里面没有你钟意的那位王璇玑,所以才不在意的吗?”皇帝目光冷凝。
这一番话仿佛如腊月冰水当头浇下,直接将室内的气氛降到最低。
惊慌,错乱,窒息,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雷,在上空猛烈炸开。
父亲撑在地上的手指逐渐收紧,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,好一会才抬起头,声音笃定,“侍没有。”
他心下知道,皇帝之所以怒气冲冲地来此问话,是与坊间的传闻有关。
坊间不知为何开始流传起这么一件新的桃色轶事。
说是在前朝,新进献一批容颜上乘的倡优。某夜,专供这群倡优排练、休息的弦乐楼起了大火,外面的宫侍们见状,皆惊呼大叫“走水啦!走水啦!走水啦!”
正巧负责在宫内夜间巡逻的金吾卫见状,便立即闯入营救。
在这群伶人之中,有一位主舞在楼中的最顶层歇息,一觉醒来发现困于浓浓烟雾之中,火舌已舔舐梁柱,目不能视,可怜见得只能殒命于这一场火灾之中了。
可偏偏此时,在这一金吾卫队之中,却有那么一个人,非世家贵女出身,乃江湖上的一位游侠,经由东海王氏的长女引荐而入金吾卫。
此人名为王萱,面容英气风流,身形挺拔如松,武功超绝,是江湖上的一名顶尖高手。只见她身形似流星,脚踩飞檐翘角,矫若游龙,好似会飞一样直接到了最顶层。
这名金吾卫毫不迟疑,一手揽着这位主舞的腰,纵身向下,两人平安地落到地上。
英雌救美,佳话天成。
落花有意,流水含情。
主舞对这名从天而降的金吾卫心生爱慕,日思夜想,金吾卫也有意为之。两人于是花前月下,暗生情愫,最终不顾宫规森严,在一个霜重露冷的夜晚里,奔逃出宫,隐入山林。
如此风流浪漫的爱情故事向来是人们的心中好。
于是一传十,十传百,经市井文人润色成小说戏文,茶楼酒肆的说书人每日争相讲诵,不过旬月便传得满城皆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