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令淑想着想着,又累得睡了过去,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再次模糊醒来。
她睁开眼。
薄霜似的月光照入窗棂,散落满地。
王令淑愣了一会儿,思绪才开始回笼,熟悉的焦虑不安又涌上心头。
不知道晕了多久。
等到天亮,是不是十兄的头七都过去了?
绝不能如此。
王令淑挣扎了一下,想要起身。
周围有什么窸窣轻响,一张苍白阴郁的脸在黑暗中浮现,披着月光靠近她几分,实现如影随形落在她身上,好似藤蔓在纠缠。
是谢凛。
他竟然在床边,也不知坐了多久。
他靠近她,按住她的肩膀。
王令淑没什么力气,被他按了回去。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双眼上,遮住了幽微的月光,让她重新置身于黑暗和寂静当中。
“继续睡。”
王令淑想开口,可胸口扯着疼。
“等天亮,我带你去王家。”
听到这句话,王令淑心口的郁气散了一些,疲倦随之涌上来。
她微微闭上眼。
但很快,另一个念头,又纠缠上心头。
阿兄的死,究竟是不是与谢凛相关?甚至说,阿兄的死,是不是有谢凛推波助澜……乃至亲自设计的成分?
其实她不能听信蕊娘的一面之词,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就免不了要在心中生根发芽。更何况她和谢凛之间,早就没有了信任。
但这件事,怎么会与谢凛有关?
王家和谢凛关系最好的,便是十兄了。
待嫁时,十兄时不时便要找谢凛,两人一起吃茶清谈,很是亲近。后来成亲了,两人来往也没少多少,谢凛偶尔休沐,大半时间也被十兄约去了。
王令淑那时候还有些吃醋。
怎么她的郎君,得空的时候陪自己阿兄的时候还多些?
可现在,阿兄死了。
王家如蕊娘所说,死绝了。
王令淑浑身紧绷,冷一阵热一阵,呼吸开始不畅。她竭力忍耐,静静看着窗前淡淡的月光,不知道等了多久,也不见月亮西斜。
真不知道天要几时才亮。
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,拨开她紧绷蜷缩的手指,握住她的掌心。
等她松了力气,才轻拍她的后背。
空中漂浮着白檀香气。
王令淑沉沉睡去。
恍惚中,仿佛有人环住她的腰,与她紧贴在一处。对方的气息笼罩着她,令她本能感到危险和抗拒,可她偏又贪恋对方温热的体温,蜷缩着挤入对方怀中。
这一觉睡到了天亮。
醒来时,身侧并没有人。
玉盏正在准备衣裳钗环,听到动静,连忙扶她起身。
王令淑问:“何日了?”
玉盏:“十八了。”
王令淑松了口气,任由玉盏为她穿衣梳发,没一会儿便捯饬好了。只是这张脸实在苍白得厉害,玉盏多用了一些脂粉,谁料反而违和得更厉害。
玉盏有些不安。
王令淑懒得看镜子里的自己。
她起了身,说:“走。”
玉盏似乎有话要说,但谢凛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,她便默契地退了下去。
“胭脂太浓了。”谢凛说。
王令淑这才看了一眼镜子,果然太浓了。
她是要去吊唁阿兄的,涂成这样,算什么样子。
王令淑自顾自,将满脸的胭脂水粉全都洗了下来,镜中的女人脸上便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。雪似的面容,宿墨般的眉眼,还是很违和。
“坐下。”
他语调随意。
王令淑只当没听到,朝外走。
她被拽得一个踉跄。
谢凛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,接住摔入他怀中的王令淑,抬手按住她的腰。王令淑要挣扎,他由着,只淡声道:“只剩今日。”
今天是头七的最后一天。
王令淑不再挣扎。
她像是个布娃娃似的,由着谢凛摆弄。
男人坐在她对面,清冷疏离的眉眼微垂,视线淡淡落在她脸上。瞧了片刻,蘸了脂粉在她面上点染勾画,如作画般从容专注。
片刻,谢凛放下青黛。
“走吧。”
王令淑站起身,沉默跟在他身后。
玉盏侯在门口,不经意瞧了王令淑一眼,微微愣神。
该准备的物件,已经准备得很妥当。饶是如此,王令淑还是亲自检查了一遍,确认没出什么差错,才自顾自上了牛车,在谢凛身边坐下。
牛车平稳,行得却慢。
王令淑心急如焚。
她既想念阿兄,又担心珩郎,还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嫂嫂。
嫂嫂和阿兄的关系不算和睦,因为珩郎的缘故,两人的婚姻倒也维持着。如今王家倾颓成了这样,阿兄去世,珩郎病重,也不知嫂嫂会如何……
王令淑坐在窗前,怔怔发呆。
嫂嫂若是要回娘家,另嫁他人,确实是正理。
可珩郎……
王令淑想起蕊娘鄙夷的目光。
她闭了闭眼。
谢家的牛车抵达王家,不见有人迎接。
王令淑顾不上这些,自顾自进了门,便瞧见雪白肃穆的灵堂。棺椁已然下葬,贡在案前的,只有一方薄薄的灵牌,上头写着她哥哥的名讳。
空中弥漫着香油与纸钱的气味。
她的哥哥,确实死了。
这股后知后觉的悲伤涌上心头,王令淑头晕目眩,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。
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。
等到回过神来,面前已然是嫂嫂的面容,她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,轻声道:“节哀。若你也倒下去,我过些日子回家,只怕也没个人托付。”
王令淑并不意外。
可她看着嫂嫂,竟然有些卑劣的失望。
“多久后?”
“半月。”
王令淑愣住,连孝期也不守了吗?
但她没办法责怪对方,只能伸手握住她的手,看似是商量,实则是哀求道:“珩郎还小,嫂嫂为我阿兄守三年孝,等珩郎大一些再……”
嫂嫂苦笑了一下。
“阿俏,我今年二十七。”
“再等上三年,我便三十岁了,到时候便是再嫁……又如何找到合适的婚事?”
王令淑哑然。
但很快,她又说:“我到时候会设法,将珩郎名下的产业分出三成给嫂嫂。如此一来,便是嫂嫂日后找不到合适的婚事,也断然不会有后顾之忧。”
嫂嫂不说话,只看着她。
王家的事,她一个外嫁女如何做主?更何况,口说无凭。
可珩郎这么小。
如果嫂嫂也走了,这些家业在他手中,无异于小儿怀璧。
到那时,王家只怕要彻底断绝。
王令淑心头发寒。
“你也嫁了人。当知道,娘家的事与你无关,与夫君关系好才是。”嫂嫂絮絮说着,仿佛是有些心虚,话变得有些多,“更何况,你也该体谅我的难处,王家得罪了你夫……”
她戛然而止。
王令淑猛地回过头来。
“你这话,是什么意思?”
大约是王令淑的语气不好,嫂嫂也收了温柔的神色,略带讥讽瞧着她。
“你心中必然是怨怪我,怪我只想着另嫁他人,对你王家没有半分恩义。”她抽回被王令淑握着的手,看向窗外,“可你不也只想着你夫君,听了我这话,就发起怒来。”
王令淑没力气解释。
她只说:“你告诉我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“你莫要做出这副浑然不知的模样。”对方冷笑看着王令淑,“王家子弟这些年,在朝中日渐艰难,是因为谁难道你王令淑不清楚?有功夫逼我守孝,不如想想你自己,帮着你的好夫君,都干了些什么好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