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早上,林海棠难得地睡到了八点钟,在宋家的时候要干活儿,六点多就会醒,本来是养成了习惯的,但是在娘家太松泛,一下子就睡过去了。
起床的时候,刘细妹和陈树根已经出工去了,灶膛里压着一把麦草,温着锅里给娘仨留的早饭。
地窖里掏出来的红薯,煮得软烂流蜜,几个红薯中间一个搪瓷缸,里面有小半缸米饭,而且是干饭,搪瓷缸上头放着一个海碗,里头是炝炒的菠菜。
虽然不是顿顿都像第一顿那么费,但这已经是能给自家人的最用心的饭菜了。
吃过早饭,洗了碗筷,林海棠给俩孩子换上干净衣裳,将孩子们指甲缝里的泥巴抠干净,再往竹篮子上放两把青菜遮住鸡蛋,然后出发往城里去。
依旧是先走到152农场,然后坐公交车去市里,不过这次没坐多久,到站下车之后再走上几分钟,林海棠和俩孩子停下脚步的时候,已经到了向阳手套厂的家属区,这家属区不大,也就两栋青砖楼,看样式应该是筒子楼。
向阳手套厂,主要生产劳保手套,也是152农场的下属企业。
这会儿还没到下班的时候,家属区只有些穿开裆裤的小孩子嬉闹着跑来跑去,再有就是老大爷在石桌上下象棋,以及老大妈、年轻媳妇们聚在一块边唠闲嗑边做些缝缝补补的碎活儿。
林海棠也不急,寻着一处空桌子,带兄妹俩过去坐着。随手捡一根树枝,在石桌上写了一撇一捺,教孩子们认字,“跟妈妈念,人。”
石头:“人。”念完了伸出食指,准确地描一遍。
妞妞大眼睛扑闪扑闪,“银。”
不用林海棠说,石头纠正妞妞,“人。”
妞妞揪着头顶两根冲天辫,犹豫了一下,还是道:“银。”
咦,林海棠纳罕了,这孩子平时说话好好的,怎么到认字的时候就嘴瓢啦?
娘仨教字认字,也不觉得时间难熬,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,进家属区的人开始多起来,而且基本都是青壮年,人手一两个网兜装着的铝皮饭盒,这一看就是中午休息,去食堂打了饭菜回来。
林海棠还是不急,只是细细地盯着从外头进来的方向。
直到那里出现一个中年人,带着黑框眼镜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身上四个口袋的干部装挺括整洁,隐约间五官有和林海棠相似的影子。
说真的,林海棠觉得林怀平良心被狗吃了,但长得是人模狗样的。
远远地看着林怀平到了一栋楼下,掏出钥匙打开位于一楼的一间屋子,然后提着饭盒走进去,而且那间屋子外面晾着一些中年人的衣裳裤子,林海棠估计,那就是林怀平的家。
林海棠这才站起来,提上自个儿装鸡蛋的竹篮子,牵着妞妞和石头,往那栋家属楼走过去。
不过她没有立即去敲林怀平的门,而是从林怀平家隔壁几间挨个敲过去,有些家里没人,有些有人的,就开门问找哪位。
这时候,林海棠就掀开提篮上的青菜,小声地问:“买鸡蛋吗?九分钱一个。”
不要票,有钱就能买到,当然可以比供销社的贵一些,家属区老有乡下人来卖的。
有个老大妈一口气买了十个,看林海棠带着俩孩子,一点儿没还价,还非要抓一把瓜子给妞妞和石头,林海棠礼尚往来,于是将其中一把青菜给了老大妈。
终于,到了林怀平家的门口。
“嘭嘭嘭”,林海棠敲门。
“来了。”里面人应声,过了一小会儿,门从里面打开。
林怀平乍一看没反应过来,下意识地问:“请问你是?”
林海棠呢,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,惊讶,错愕,喜悦,活脱脱就是一个对父亲感情至深的、多年未见的女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