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九叹了口气:“我也忍了很久,可此时并不是好时机,现在妖魔压境,他若死了,必将天下大乱。”
她道:“虽然我不关心这天下如何,但也不愿做那搅乱世间的第一把刀。”况且,她将燕卿壶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走,对于柳一语这种人而言,真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。
燕卿壶道:“所以你还是要助他?”
华九笑笑:“在你看来,谁会赢?”
燕卿壶毫不犹豫:“妖魔一方无论数量还是实力,都占上风,太威派不过是在艰难抵抗,自然是妖魔会赢。”
华九却摇头:“你忘了柳一语手中还有倒海镜,只要有倒海镜,他就不会输。”
倒海镜乃吾陆神器之首,其威力之强难以想象。
燕卿壶惊讶:“倒海镜?我以为它已断绝生机了,没想到还活着呢?”
华九冷笑:“神器这种好东西,柳一语就算穷尽天下地下所有之能,也不会让它死了,你不也深有体会吗?”
她话音刚落,从云端掉下来一只被杀死的妖兽,“砰”的一声狠狠砸落在前方。
林昨暮的护阵,只能护着不让活着的妖魔进来杀她,却防不了头顶上掉下来的,死掉的高大妖兽。
燕卿壶看清满地死去的人尸妖尸,接连不断掉下来的尸首,犹如一个个砸地锤,锤得燕卿壶心底发颤。
上空打斗越来越激烈,人杀妖,妖又杀人,血雾漫天,遮云蔽日。
燕卿壶安安静静再不言语。
头上突然传来郁舸大喝之声,华九抬头微微皱眉,他在哪里打不好,偏偏在她头顶。
郁舸打架,喜欢呐喊,越是难敌,喊声越大,一来给自己鼓劲,二来他嗓门奇大,也可以威慑敌人。
可他这动静扰得华九心烦意乱。
天上噼里啪啦掉人掉妖,她又要起阵,又要左闪右避防着被砸中,耳边还要听郁舸叽里呱啦大喊大叫,如何能专心。
世间最让人崩溃的事,莫过于只差一点点就要成功,偏在此时毁于一旦。
比如华九好不容易布好的天枢百里阵即将起阵,她小心翼翼护着的临时阵印,忽地被上方疾落而下的身影砸个粉碎。
阵光瞬间熄灭,阵印核桃也被他撞得远远飞出去。
妖怪太多,郁舸不敌,被妖怪打下云头。
他狠狠摔落在地,疼得眼冒金星,少顷看见立在身前的华九,恼恨被她瞧见丢了脸面,眼睛一瞪,怒道:“贱人,呆着干什么,还不扶我起来?”
她好不容易即将起好的阵,被郁舸砸得稀巴烂,华九眼中冒火,心中恼火,怒气冲冲走到他跟前“啪啪”甩了他两耳光:“既然求人,嘴巴就放干净点。”
郁舸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敢打他,愣了一瞬。
华九看着飞到了远处的核桃阵印,叹了口气,出了护阵去捡核桃。
她出了护阵,外头的妖怪一个接着一个。
华九体内的真气刚才已几乎用尽,剩余的就算还有,也堵在关元,半点不肯寸进。
郁舸手脚并用爬起来,犹恨她刚才敢打他,这样桀骜不驯,就算做了他的妾室,也不安分,定要给她个教训才行。
他有意将众妖往华九那边引。
华九咬牙,刚才那妖怪不济事,没直接将郁舸咬死。
郁舸得意洋洋,低声道:“你叫声好相公,我倒能帮你一帮。”
华九理也不理,抽出数张随身的符纸,勉强抵抗,但妖兽太多,她顾上一边,便顾不上另一边,渐渐狼狈。
突然,一道寒芒自背后悄无声息地逼近,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鼩鼱精,竟未察觉。
元照星与林昨暮同时瞧见,唬得心惊肉跳,皆要出手去救,可到底远了些,救之不及。
“刺啦”一声,寒芒割破衣服,露出当初林昨暮送她的凤彩软甲,鬼爪再无法寸进。
一击不成,那鬼立时发出阴冥气息,想要缠住她的灵魂,华九顿觉额心处一凉。
她身形一顿,忽然体内红光四射,煞气大涨,猛地将偷袭她的山魈鬼击飞出去。
她周边几尺内的妖魔见到这红光煞气,竟然如临大敌,个个都远远避开,不敢靠近。
华九一时愣在原地,这是怎么回事?这红光煞气从何而来?
倒是段升已至跟前,将华九揽住护在怀中,另一只手捉住山魈鬼,手上发力,山魈鬼脖子被彻底拧断。
华九使劲要拽开他的手,也不知是自己脱力了没劲,还是他力气太大,竟如蚍蜉撼树,一点不管用。
段升勾唇笑笑:“师父是在给我抓痒痒吗?”
华九气急:“你放开我!”
他哪里理会,手一点不放,却道:“你那个宝珠还在我这呢,怎么不来找我?”
华九不想理他,脚跟重重往他脚背上一跺,身子微转,欲借段升之力反制。
段升早已识破她的意图,反而紧紧把她扣住,拉得极近:“不必做无用的尝试,你既不找我,那就跟我一起走。”
就是这时,华九手心攥着一张所剩不多的黄符,狠狠拍在他神阙穴上,黄符见风自燃。
她赌他短短时间,未能解毒,只是借着功力,将毒压制在腹内,华九暗暗咬牙,黄符火烧他积毒之处,痛不死他。
果然段升被黄符火烧得极痛,痛入骨髓,手劲一松,被华九瞅见空隙逃了出来。
她扬头一笑:“说你蠢,你还不信,同样的坑能栽两回,赶紧回去请个大夫,解毒的同时也给你看看脑子,”她笑得好看,“就怕身体的毒好解,你的蠢却无可救药。”
她眉眼弯弯,双眸好似藏了璀璨星辰,段升蓦然想起,她原来就爱笑,如春日暖阳,似能驱散一切阴霾。
只是后来骂她的人越来越多,她才渐渐冷了脸,冷了心。
可这样的人,害死了段家上下四十七口人……
妖兽大军如潮水一般,连绵不绝,纵使太威派这边所有人都加入战局,也终究难以抵挡妖魔凌厉的攻势,节节败退。
柳一语望着眼前惨烈的景象,凛若冰霜。
柳媞跟着柳一语站在高台之上,她之前伤了根基,修为难筑,此次是下不得场的,可看着前头的人一个个倒下,她着实焦心不已。
她咬咬牙,提劲抽出腰间软剑就要上前,却被柳一语按住:“你如今修为大减,要去送死吗?”
柳媞眼中含泪:“爹,妖魔肆虐,咱们同门弟子死了百千,我在此处看着如何能忍心?”
柳一语半晌叹道:“既如此,你就回房去,不听不看便是。”
柳媞哀声道:“爹,咱们整个太威派已死伤过半,快要撑不住了,快祭出倒海镜吧。”
柳一语却道:“之前我已向各个门派发去了求助信息,再等等援军许就来了。”
柳媞道:“太远的门派,远水解不了近渴,近处的这些,若要来早该来了,既然没来,想必也是有什么缘故,爹再等下去,只会更加危急。”
柳一语犹豫再三,如今灵气越来越稀薄,倒海镜生机几乎已耗尽,每用一次,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来越高。
柳媞见他仍是不肯,欲要再劝,忽听到云端上头郁舸一声痛苦嘶吼,忙看过去。
郁舸被一只鲛精咬掉了半边胳膊,鲜血喷涌。
旁边弟子赶去助他,却不防左侧飘来一只煞魔,将他捆个结结实实,他还未挣脱,就已被那煞魔吞吃入腹。
柳媞立时泪流满面:“爹,莫再想了,再等下来,太威倾覆只在须臾之间。”
柳一语展目望去,七大长老已死了四个,他的入室弟子十人,也已死了七八,现在大地主郁舸又被咬掉一只胳膊,就算不死,也成了废人。
现在的情况,确已危在旦夕。
柳一语咬咬牙,背过身将手覆盖在右胸之上,口中念念有词,不一会儿,他手覆之地慢慢有血流出来,那一片肌肉裂开,一个光芒大盛之物被他从胸口掏出来。
难怪更早之前,也有人潜入过太威派想盗取,四处都找遍了,也没找到倒海镜。
谁能想到,倒海镜不在大殿、不在密室,原来竟被柳一语藏在了身上。
他将倒海镜抓在手中,咒语不停,光芒愈亮。
元照星苦苦支撑之下,早已是头晕眼花,忽然看到柳一语将倒海镜拿了出来,不禁大喜。
飞身下来就要抢。
柳一语见之冷笑:“便先将你这恶灵祭了倒海镜的脏腑。”
他将倒海镜直直对着他,镜中光芒耀眼,忽化作一道冲天光束,直冲苍穹。
长空之上,竟凭空出现了一条神龙,金光灿灿,四爪划破虚空,风云涌动。
神龙对着元照星高声龙吟,其中刚烈劲气澎湃浩荡,元照星顿觉五脏六腑被猛击。
附身的诱灵,以及他本来的肉身,同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。
神龙在天空游走,所到之处妖魔尽灭。
元照星摇摇晃晃就要跌下云端。
大好的形势崩于眼前,段升一把捞住元照星虚幻的身体,眼中锋芒毕露,咬牙切齿地问:“你怎么回事?你娘不是把离珠弓的生根融到你的命骨里了吗,就算尚未完全融合好,可怎么会连一击也受不住?”
离珠弓的威力发挥不出来,哪里还有胜算?
元照星气息微喘,并不答话。
段升忽想到什么,猛地看了眼华九,似问他,但语气十分肯定:“你将离珠弓的一半生根给了她?”
难怪刚才她体内会迸发红光煞气,难怪让妖魔退避三舍,原来都是因为离珠弓。
他想到什么,愈发咬牙切齿:“所以,你二人从此生死与共,休戚相关?”
生根乃金翅一族独有之物,唯有骨血可相融,还有一种,就是夫妻。还不是寻常的夫妻,得是金翅心甘情愿,将自己的命根紧紧融合包裹住对方,与其说两人命系一处,不如说金翅把自己的命给她做了一层保护的躯壳,只要他还活着,他就死心塌地护她一生,如若她受了危及生命的创痛,这伤亦可转移到他身上。
所以自此她有了两条命,第一条命是金翅,第二条才是她自己。
段升“哈”地一声冷笑,戾气顿起,拍拍元照星的脸,冷冷道:“小杂种,你也敢打她的主意,凭你也配!”